出国之后一直想方设法逃避西餐。倒不是因为肠胃过于爱国。而是因为看不懂菜单。高雅的地方总免不了捎上几句法语，害得我经常在满纸曲曲弯弯的符号里吃力地捕捞熟悉的字眼儿。即使注有英文，也照样一头雾水，因为所有的东西一上菜单往往就变得面目全非了。曾有朋友看着菜单点了个“青龙过江”，上桌一看原来是一碗清汤上面漂着一根青葱。
初到瑞士中部的小镇卢塞恩，我独自逛到天黑，饥肠辘辘，这才想到囊中连一枚瑞士法郎也没有，只好回酒店凭房间钥匙签单，赊上一顿。
酒店里只有一家西餐厅。我紧紧攥着护身符一样的铜钥匙。今天全凭这玩意儿填饱肚子了。
没有人看你的证件，也没有人盘问你，好像你理所当然就是这里的贵客。
一个老侍者谦恭地引我入座。菜单上来了。还好，有英文。出乎意料的是，这般气派的地方菜价却并不贵，折合人民币一二百元一道（注意，西餐每人只吃一两道菜足矣），似乎和在国内同样撮一顿差不多。考虑到瑞士人民的高收入，越发觉得便宜了。
我今天的战略是决不尝鲜，只点最熟悉的，填饱肚子要紧。
头盘是虾汤，主菜是牛排，外加一杯橙汁。凭他怎么做，虾还能不是虾？
谁知橙汁却偏偏不是橙汁。鲜红的一杯，怎么看怎么像西瓜汁。懵懂间怀疑自己的英文是不是不灵光了。叫来侍者一个字一个字地重申：我要的是橙汁。侍者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，说，这就是橙汁。
难道学了这么多年的英语竟是错的？低头尝了一口，的确是橙汁无疑。终于恍然：听说有一种血橙，恐怕就是此物了。
接下来便有些心虚。还不知道这瑞士的虾米是一副何等尊容。等了许久，远远看见侍者端着一个巨大的盘子翩翩走来。哇噻，这么一大盘虾汤！只见托盘上是一个白瓷盘，白瓷盘上垫着印花餐巾，餐巾上又是一个瓷盘，盘上覆盖着锅盖般大小的银盖子，盖子下露出几缕虾须，好不丰盛的头盘！
盖子揭开，热气散尽，只见浅浅的一层浓汤，趴着半只虾，刚好把虾须伸出碟外。
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。自以为最熟悉的东西竟也有意外，可见世界之大。没有见识过的血橙，便以为天下凡是橙子必是橙色的；不是碰巧想吃这道虾汤，便以为天下凡是大盖子下面必是庞然大物。其实，人是最容易自以为是的动物。
